太庙在古代就是国家的代表和象征，“国之大事，在祀与戎”，可见，祭祀祖先是头等大事，但是，在蒙古元朝，世祖忽必烈之前，蒙古人却没有宗庙观念。当然，并不是说蒙古人没有祭祀祖先的习俗，而是他们没有设神主祭祀的习惯。

像汉式太庙祭祀那样，始自元世祖忽必烈，他在继位后采用汉制，定年号中统，并在当年七月，在中书省设祖宗神位祭祀，开启了元代的庙制制度。

1，从七室到八室的燕京太庙

中统元年（1260）七月，忽必烈命设祖宗神主于中书省，派遣必阇赤致祭；十二月，开始命人制造太庙的祭器和法服。

中统二年（1261）九月初一，因为迁徙中书官署，祖宗神主牌位都暂时迁徙到圣安寺，奉置于瑞像殿。

圣安寺是金代名寺，初为金熙宗赐名大延圣寺，世宗大定三年（1163）修建新寺，七年（1167）诏改名为大圣安寺，成为金国都城最大的寺院，也是金国帝王奉置御容的地方。

把祖宗神主安奉圣安寺只是权宜之计，中统四年（1263）三月，忽必烈就下诏在燕京修建太庙，并于至元元年（1264）冬十月投入使用，把祖宗神主奉安于太庙。

根据《元史》祭祀三记载，至元元年的太庙制度为七庙之制，因为列位祖宗没有追上庙谥，所以仅称皇祖、皇伯考、皇考、皇兄等。

而蒙古习俗以西（右）为上，以东为次，同时，也是延续金代的宗庙制度，采用自西向东的室次，因此，并没有按照汉制传统的太祖居中、左昭右穆的排序。

至元元年十月的太庙序列为：皇祖成吉思汗、皇祖妣孛儿帖在第一室，皇伯考窝阔台、伯妣脱列哥那在第二室，皇考拖雷、皇妣唆鲁禾帖尼在第三室，皇伯考术赤、伯妣别土出迷失在第四室，皇伯考察合台、伯妣也速仑在第五室，皇兄贵由、皇后海米失在第六室，皇兄蒙哥、皇后忽都台在第七室。（图1）

通过太庙位序可以看出，元代初期比较突出成吉思汗和四个嫡子，不管继位还是没继位的，都一体受祭。这也是忽必烈要安抚西北诸王的手段之一，表明忽必烈认可成吉思汗四子就是蒙古帝国的共同拥有者。

另外就是格外突出拖雷的地位，因为帝系传承在拖雷后裔中，因此，拖雷仅屈居三哥窝阔台之下，而在大哥术赤、二哥察合台之上，标示拖雷系的合法性。

至元二年（1265）十月，忽必烈追尊皇祖铁木真为太祖。三年（1266）九月，开始作八室神主，并设藏神主的祏室，到了十月，太庙终于全部竣工，追尊列祖庙谥，定为八室，增加了曾祖父也速该夫妇位居第一室。

至元三年十月的太庙位序为：烈祖神元皇帝也速该、皇曾祖妣诃额仑在第一室，太祖圣武皇帝成吉思汗、皇祖妣光献皇后孛儿帖在第二室，太宗英文皇帝窝阔台、伯妣昭慈皇后脱列哥那在第三室，皇伯考术赤、伯妣别土出迷失在第四室，皇伯考察合台、伯妣也速仑在第五室，皇考睿宗景襄皇帝拖雷、皇妣庄圣皇后唆鲁禾帖尼在第六室，定宗简平皇帝贵由、钦淑皇后海米失在第七室，宪宗桓肃皇帝蒙哥、贞节皇后忽都台在第八室。（图2）

此次更改把原来的三代七室，增为四世八室，神主室次排序也发生了变化，仍旧突出成吉思汗与四个儿子，但是拖雷的位序排在兄长们之后了，按长幼位序排列了。

不管是从七室变成八室，还是拖雷的位置朝后移动，这些变化都说明了忽必烈接受汉文化的影响，同时祭祀皇伯术赤和察合台，却是受蒙古旧俗的影响，以及对四兄弟是蒙古帝国共同拥有者地位的承认。虽然此次改动融入了汉文化的影响，但依旧是自西向东，兄弟并坐，并没有分昭穆。

2，大都太庙的二室

至元六年（1269）营建大都，但是作为都城最重要的太庙却并没有营建，而是继续使用燕京太庙。至元八年（1271）八月，太庙柱子腐朽，忽必烈也只是下令对太庙进行修葺并继续使用。

由于当初建筑质量不佳，在八年之后又修葺二次，至元十四年（1277）八月，忽必烈才下令在大都齐化门（今朝阳门）内北营建太庙，十七年（1280）建成。

因为营建新太庙，太常博士们展开了讨论，讨论什么呢？讨论营建新太庙是采用都宫别殿制度（一帝一庙），还是采用同堂异室制度（一帝多庙）。太常博士们从营建太庙开始争执，到至元十七年（1280）太庙初步投入使用，也没争论出头绪。

十七年十二月，承旨和礼霍孙、太常卿撒里蛮率百官奉太祖、睿宗二位神主安奉新太庙，并毁旧太庙。

十八年（1281）二月，博士李时衍说：“历代庙制，俱各不同。欲尊祖宗，当从都宫别殿之制；欲崇俭约，当从同堂异室之制。”

就是说，想尊崇祖宗，就一人一庙，要是崇尚节俭，就一庙多人，有啥吵吵的。忽必烈遂采纳同堂异室之制，新太庙分前殿后寝的格局，庙分七室。

那么，至元十七年（1280）新太庙建成后，都谁的神主入驻新太庙呢？

根据《元史》祭祀三记载：“甲午，和礼霍孙、太常卿撒里蛮率百官奉太祖、睿宗二室金主于新庙安奉，遂大享焉。乙未，毁旧庙。”

很明显可以看出，被迁入新太庙的只有太祖铁木真和睿宗拖雷父子俩，其他如烈祖也速该、太宗窝阔台、定宗贵由、宪宗蒙哥，以及两位皇伯考术赤、察合台，都没有入住新太庙。也就是说，至元十七年（1280）大都新太庙只有太祖、睿宗二室，其他六主都被迁出太庙了。

3，忽必烈的小心思

忽必烈为什么迁出六位先辈呢？

按照汉制，忽必烈追尊祖父成吉思汗为太祖，已经意味着他具有不祧的地位。到至元三年，追尊曾祖父也速该，也是本着汉制追尊父、祖、曾、高的惯例，这个也无可厚非。

但是，忽必烈很快意识到，让曾祖父也速该进入太庙，给他这一系带了很大的风险，因为这样在无意中就承认了成吉思汗诸弟也有继承汗位的机会。

更何况在窝阔台死后，也速该的幼子铁木哥斡赤斤就有过问鼎之心和行为，至元十四年（1277）昔里吉叛乱，别勒古台的孙子爪都也参与了叛乱，东道诸王的不安份是一直都存在的，如果再让也速该留在太庙里，东道诸弟左翼宗王在法理上都有问鼎的资格，基于以上原因，也速该就被迁出太庙。

太宗窝阔台、定宗贵由、宪宗蒙哥都是曾经在位的大汗，把他们迁出太庙，是违背汉式庙制的。

但是，从政治层面考虑，把太宗、定宗迁出，也是对太宗系的全面否定，在帝系上凸显拖雷系的正统性，从法理上断绝太宗后裔海都叛乱的合法性。

同样，迁出宪宗蒙哥也是要排除他后裔的继承权，特别是至元十四年（1277），蒙哥的儿子昔里吉劫持忽必烈的儿子那木罕，交通海都，引发持续六年的昔里吉之乱，给西北造成极大的困扰，严重触动忽必烈那敏感的神经，因此，宪宗蒙哥就受到波及，在至元十七年被迁出太庙，在传承上确定太祖铁木真——睿宗拖雷——世祖忽必烈的合法性。

至于术赤和察合台被迁，是符合汉制的，他俩没有做过大汗，当初能够入庙是因为蒙古旧俗的影响，而忽必烈始终没有给他们追加庙谥，可以知道根本没有把术赤察合台与窝阔台拖雷相提并论，何况在至元六年（1269），术赤、察合台、窝阔台三系在塔剌思举行忽里勒台，组成反忽必烈联盟，忽必烈怎么可能继续抬举两位皇伯考？所以，被迁出是必然的。

忽必烈迁出六位神主，是从根子上为子孙排除障碍，相比较其他王朝，实为明智之举。

至元十七年（1280）太庙二室的排序，史书并没有明确记载，如果按照《元史》祭祀三记载，泰定元年（1324）四月辛巳，中书省臣言：“世祖皇帝始建太庙。太祖皇帝居中南向，睿宗、世祖、裕宗神主以次祔西室，顺宗、成宗、武宗、仁宗以次祔东室。”

根据这条信息可以推断，元世祖在至元十七年的时候就打破蒙古旧俗自西向东的排序，确定了太祖居中的规则，那至元十七年的太庙位序就是：太祖居中，睿宗拖雷居西第一室。（图3-1）

仍然是《元史》祭祀三记载，武宗在大德十一年（1307）五月继位后改革了庙制，“十一年，武宗即位，追尊皇考为皇帝，庙号顺宗。太祖室居中，睿宗西第一室，世祖西第二室，裕宗西第三室，顺宗东第一室，成宗东第二室。追尊先元妃为皇后，祔成宗室。”

如果按照本条信息推测，在武宗改制之前，至元十七年的宗庙位序仍旧是蒙古旧俗自西向东排序：太祖西第一室，睿宗西第二室。（图3-2）

关于至元十七年太庙位序的两种排列，各有史料支撑，只能并列于此。

4，追尊之帝挤满太庙

至元二十二年（1285）十二月，四十三岁的皇太子真金薨，至元三十一年（1294）正月元世祖忽必烈驾崩，四月，太子真金的小儿子铁穆耳继位，是为成宗。五月，追上父祖庙谥，升祔太庙。

当时太庙为四室，位序为：太祖成吉思汗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。（图4-1，图4-2）

大德十一年（1307）正月，元成宗铁穆耳驾崩，五月，侄子元武宗海山上位，追尊其生父答拉麻八剌为皇帝，六月追上庙谥顺宗，与成宗一起升祔太庙。

当时太庙位序为：太祖之室居中，睿宗拖雷西第一室，世祖忽必烈西第二室，裕宗真金西第三室，顺宗答拉麻八剌东第一室，成宗铁穆耳东第二室。（图5）

如果按照汉制，顺宗虽为成宗兄长，但顺宗是臣，成宗是君，不应该让顺宗居成宗之上，但是根据元代宗庙参考蒙古旧俗影响的长幼之序，顺宗居成宗之上也无可厚非。

至大四年（1311）正月，武宗驾崩，三月，弟弟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，六月，给哥哥上庙谥升祔，位列东第三室，武宗升祔，太庙七室就已经满了。

当时太庙位序为：太祖之室居中，睿宗拖雷西第一室，世祖忽必烈西第二室，裕宗真金西第三室，顺宗答拉麻八剌东第一室，成宗铁穆耳东第二室，武宗海山东第三室。（图6）

延祐七年（1320）正月，仁宗驾崩，三月，其子英宗硕德八剌继位，就要面对迁祧的问题，武宗升祔后，七室已满，如今仁宗升祔，已经没有位置，按照汉制，自然是迁祧某位祖宗给仁宗腾位置。

但是，蒙古旧俗并没有给祖宗迁祧的惯例，接受不了汉制的迁祧之法，有司提出权宜之计，在仁宗的哥哥武宗所居的第七室（东三室），南半部增设第八室，安奉仁宗神主，等于说兄弟俩同居一室，分成两个单间。

当时太庙位序为六世八室：太祖之室居中，睿宗拖雷西第一室，世祖忽必烈西第二室，裕宗真金西第三室，顺宗答拉麻八剌东第一室，成宗铁穆耳东第二室，武宗海山东第三室北部，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东第三室南部。（图7）

深受汉儒影响的英宗不能忍受慈父如此受委屈，这个孝顺娃去太庙祭祀时，到他爹仁宗庙室哽咽流涕不能自己，让左右莫不感动。

就在至治元年（1321）五月，中书省集御史台、翰林院、太常院联合呈上扩建太庙的方案：“请以今殿为寝，别作前庙十五间，中三间通为一室，以奉太祖神主，余以次为室，庶几情文得宜。谨上太常庙制。”

英宗接受建议，于次年三月开始营建，并确定夹室制度、商议昭穆制，为泰定朝更新庙制打下基础。至治三年（1323）七月，太庙建成，没等英宗让他爹住宽敞，就在八月发生南坡之变，泰定帝也孙铁木儿继位。

泰定帝是真金太子的嫡长孙，晋王甘麻拉之子，顺宗、成宗的侄子，武宗、仁宗的堂弟，英宗的堂叔，他的继位不但要面对英宗袝庙的问题，还要面临着追尊生父并升祔太庙的问题。

5，初定昭穆制度

当年十二月，泰定帝追尊父亲甘麻拉为显宗，大臣们为了怎么升祔显宗和英宗吵吵起来，一直吵到次年（1324）四月，才按照太常博士刘致的意见，太祖居中，定昭穆制度，“太祖皇帝居中南向，宜奉睿宗皇帝神主祔左一室，世祖祔右一室，裕宗祔睿宗室之左。显宗、顺宗、成宗兄弟也，以次祔世祖室之右，武宗、仁宗亦兄弟也，以祔裕宗室之左，英宗祔成宗室之右。”

泰定帝采纳刘致的意见，当时的太庙位序就是七世十室：太祖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、显宗甘麻拉、顺宗答拉麻八剌、成宗铁穆耳、武宗海山、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、英宗硕德八剌。（图8）

致和元年（1328）七月，泰定帝驾崩，随后发生两都之战，武宗之子文宗图帖睦尔继位，天历元年（1328）十月，文宗毁显宗甘麻拉庙室，泰定帝也没有得到升祔太庙的机会。

6，你方唱罢我登场

天历元年（1328）十月的太庙位序为七世九室：太祖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、顺宗答拉麻八剌、成宗铁穆耳、武宗海山、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、英宗硕德八剌。（图9）

天历二年（1329）文宗假惺惺让位给哥哥明宗，随即在八月毒杀明宗复位，十一月升祔明宗，太庙七世十室：太祖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、顺宗答拉麻八剌、成宗铁穆耳、武宗海山、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、明宗和世瓎、英宗硕德八剌。（图10）

至顺三年（1332）八月，文宗图帖睦尔驾崩，明宗嫡长子宁宗懿璘质班继位，仅在位月余，宁宗就驾崩，宁宗庶兄顺帝妥欢帖木儿继位。

元统元年（1333）十一月，顺帝追上叔父文宗庙谥，升祔太庙，因为当时寝庙未建，就把文宗神主安奉在英宗第十室南半部隔出来的第十一室，太庙七世十一室：太祖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、顺宗答拉麻八剌、成宗铁穆耳、武宗海山、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、明宗和世瓎、英宗硕德八剌、文宗图帖睦尔。（图11）

至元四年（1338）三月，顺帝给弟弟追上庙谥宁宗，四月，升祔太庙，太庙八世十二室：太祖、睿宗拖雷、世祖忽必烈、裕宗真金、顺宗答拉麻八剌、成宗铁穆耳、武宗海山、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、明宗和世瓎、英宗硕德八剌、文宗图帖睦尔、宁宗懿璘质班。（图12）

至元六年（1340）二月，顺帝亲政，以叔父文宗谋害其父明宗，将文宗撤出太庙，太庙又恢复为八世十一室（图13）

当顺帝就要面临迁祧问题时，元朝亡国了，不用面对宗庙大计。

7，猴格说

元代宗庙因为蒙汉习俗的影响，与前代有些不同，从自西向东的七室制，演变为自西向东八室制，之后又变迁为太祖居中、西上东下和太祖居中、左昭右穆。

兄弟之间是一帝一室，并非汉制的一世一室，且是按照长幼之序排序，并不是汉制的在位者居上，未在位者居下，这都是蒙古旧俗的影响，随着时间推移接受汉化影响，汉法逐步加强影响，最终使左昭右穆制度恢复，并影响明清时代。

另外，在元朝之前，神主牌位都用栗木制作，到了元朝，为了表示对祖宗的尊崇，忽必烈令改为黄金制作，真正的黄金牌位。

这样看上去是对祖先非常的崇敬，但是引起一个很不好的后果，就是有人偷盗先帝神主。

泰定帝继位后的至治三年（1323）十二月，仁宗夫妻的黄金神主就被偷盗，泰定帝命重新制作二块金主，为此还问罪太常礼官。

泰定四年（1327）四月，武宗的金主又被偷盗，连祭器都被盗了，皇帝只好命令重新制作武宗金主奉安，这样看来，好像也没起到尊崇作用，反而对先人是一种亵渎啊！

就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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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：《元史》、《庙制图考》、刘迎胜《从七室之祀到八室之祀》、马晓林《元朝太庙演变》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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